• 2015-12-02
  • 游学纪闻
  • 戴汝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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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不知道,是安娜堡诞下了密歇根大学,还是密歇根大学撑起了安娜堡这座城市。其实,严格来说,安娜堡并不是一个城市,因为这儿人少地小,和动辄几个购物广场一起坐在市中心的中国城市是不能比的。当地人自称这里是“town”,也就是小镇的意思。如果某人离开安娜堡了,别人会说“He’s now out of the town”,直接翻译成中文就是:“他出村了”。于是这似乎就有一股浓浓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颇能引来一些对乡下嘲讽的目光。可是,在美国,在安娜堡,town这个词并没有 这么多复杂的含义,它仅仅代表一个小镇,一个安静的小镇。而这份安静,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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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就没在town这一级的地方生活过。上大学的前十八年一直生活在大连,虽然大连算是边疆城市,但也十分繁华。之后来了北京,更是天天守着中国最繁华的都市。当然,我也去过农村,去过原始森林,但是旅游毕竟不同于生活,匆匆感受了几天大自然的纯朴气息之后便掩面奔回城市,因为受不了那里极其不便利的生活。没电没网没信号的日子真的不能过。于是我就下意识地划了两个等号:“大城市=现代化”,“小镇=没电没网”。贴上这两个印象标签后,我就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不能在小城市里过日子。

好在命运的眷顾让我在申请留学之前就能来美国一趟,而且一来就是两个月,能切身体验这里的生活环境。虽说是town,但在安娜堡,该有的都有了。有购物广场,有食品超市,有到处扎堆的各地风味餐厅,也有电影院,射击场,据说还有跳伞的地方。而且这儿的每栋楼里都有WiFi,大街上也总能搜到手机信号,4G+LTE的组合让我上网也上得很爽。此外,屋子里水电煤气一应俱全,从水龙头里接的自来水直接就可以饮用。屋子里的空调功率大得吓人,还有一个洗衣机,我和我的三个室友share。总之,这里一切都很现代。这个town的基础设施,不比大都市北京差。

但是这个小镇地广人稀毕竟是个不争的事实,所以一切需要人力驱动的公共设施,在时间上和空间上的密度,不可能有北京大么大。换一个说法,交通没有北京那么方便。经常发生的情况是,我匆匆赶到公交车站发现恰好错过一辆车,而再等就是一个小时。食品超市Kroger全城只有一个,徒步走去要二十分钟。经常是等到一辆车去Kroger了,但是出了超市就要自己拎着东西走回家。能买衣服的购物广场Briarwood也是只有一个,而且更远。上次我和同学一起去,在路上依次经历了进餐馆求厕所,试图在征兵处拍照却被驱逐等囧事,耗时3小时才到。至于电影院,就必须打Uber去。打靶场似乎在临近的另一个town里。当地人一定都有车,因为在这种地广人稀的地方生活,开车是唯一正确的打开方式。

既然地广人稀,就一定有其它生物的参与,来保证整个地区的生物总量平衡。在这里松鼠随处可见,而且似乎抱起来一只拿回家,就可以做成菜吃了,也没人管你。晚上跑步的时候,我常常能见到浣熊在夜色的掩映下从一棵树窜到另一棵树上,皮毛在月光的照耀下好看极了。我家周围好像有一家子鹿,日近黄昏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它们一家四口出来遛弯儿。我几次试图接近小鹿,但是都没成功。有一次我在梦中醒来,发现窗户上有一双眼睛正看着我,于是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灯发现是一直母鹿。她被屋子里突然的灯光惊动了,转身向远方跑去。看着她朝月亮跑去的背影,我不禁想起了动画片《九色鹿》里的镜头,一时怅然若失,久久没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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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了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也不能忘记了我们的正事儿。先立一个flag吧,安娜堡,密歇根大学,这个搭配成就了一个做学问的好地方——现代而不喧嚣,安静而不寂寥;想找热闹的地方随时能找到,想找个僻静处独处也绝对没问题。这种平衡,妙不可言。

我在化学楼干活儿。密歇根的化学楼算是一个很大的建筑了:三栋楼连成一体,分别是1898,1948和1988年建起来的。因为建筑结构的老旧和各种管路线路规划的问题,1898年的楼已经不能满足现在的实验要求了,所以被用作了行政楼。但是我还是抽空特地去老楼里走了走,惊奇地发现我根本不能识别出这是老楼。它内部重新装修了一些,窗明几净,厕所也干净清新,只是黄铜制的水龙头能让我意识到这是一栋和北京大学同龄的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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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学楼一楼是教学用地,没有丝毫实验室的痕迹,特别是在一楼中央还有一个天井,周围有一些长椅和桌子,供学生们休息或闲聊用。各个教室也是开放的,只要没有课,随时能进。相比之下,我们自己的化学楼,似乎没有特别多的公共区域供人休息,每层楼里加起来似乎也只有六七个座位,刚好和这天井里的座位数差不多相等。

在行文中的很多地方,我会有意无意地把密歇根大学和北大进行对比,尤其是两个学校的化学院。不同之处很可能是因为两国传统不同,习惯不同。但究其个中优劣,我也无法判断。

密歇根的实验室和北大化院的也略有不同。在北大,实验室里一定要戴手套,摸到的所有东西都要作“有毒推定”,即随便一个柜门,你不知道摸上去会不会出问题,那你就认为它是有问题的,因为很可能前一个人戴着很脏的手套刚刚摸过。也基于此,北大的实验室和学生休息室是分开的,而且出实验室时一定要把实验服/手套脱下来,才能进入休息室。而在Umich,学生休息区和实验室是在一起的,你的实验台旁边就是你的休息区域。而和此种安排对应的实验室对操作安全性的规定很严格,任何溶剂都不能在通风橱之外打开盖子,实验也都是在通风橱内或者手套箱中进行的。总之,Umich这种安排,可能会有危险,但相应的管理措施也更严格。

实验室里,每个人有一个通风橱和一个实验台,自己为自己区域的安全负责。而且,实验室里有——7个手套箱,三个双,一个单,这样每个想用手套箱的人基本都能随需随用。组里的本科生可以共享一个双操作位的手套箱,这为我们的实验提供了很大的便利。美中不足的是,组里留给本科生只有两张桌子,我(虽然贵为访问学者,和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Umich本科生)也只能从别处搬来一张凳子挤一挤。好在8月份一个月,别的本科生度假的度假,回家的回家,只剩我一个人,倒也过得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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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歇根大学化学实验室不能不提的一个特点就是“浪费”。我在那边做实验用的小瓶子,是在国内用来盛晶体的瓶子。记得之前师兄师姐让我把瓶子反复刷洗,而在Umich,用完了直接洗洗扔到垃圾桶里就好了,disposable。那边也用一次性滴管,不过是玻璃制的,而咱北大用的是塑料的。我问过Umich那边的研究生,为何不用更便宜一些的塑料滴管,而他却回答我说:“玻璃的也很便宜啊,反正又不是花你的钱。”我竟无言以对。

另一个关键的特点是这里化学院的软实力,不是指买了多少高端的仪器(然而人家仪器还是比我们多),而是指废物处理系统,试剂查询系统等等。这些软实力,大大方便了科研。而且还把一切可能出现的问题都写在了规章条文中,方便我们来遵守。

比如,实验室里的垃圾桶,是学院统一发放的,装满了之后放在特定的地方,学院统一回收。什么一次性反应瓶,滴管,手套,全都扔进去就好了,之后会专门的人来处理,你只用专心做好科研就行。废液桶也是一样,统一收集再处理。

而在北大化学院,我们考虑的事情就更多一些。比如垃圾桶里不能扔玻璃物品,碎玻璃需要单独放在一个盒子里等人来收,但我现在也不知道清洗不干净而又没碎的玻璃仪器应该怎么处理。在Umich,买完东西剩下的纸壳子放在门外就好,每天会有人来收;用过的试剂瓶也是,有一个实验药品系统,记录了每个组里使用的每一种药品。很多时候,我们可能只是要用一点点某种试剂,而且只用一次,但就可以方便地在系统里查询哪个组有,放在哪个房间的柜子里,避免了四处瞎问问不到,只得为了10毫克而买10克药品然后等5天才能送到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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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完生活和科研条件之后,我们不可避免的要进入最后一个话题——人。与我一起实验一起生活的是人,讲工作汇报时面对的也是人,所以这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话题。从人出发,能外推出不同的生活条件和科研制度,所以分析人的行为与性格,是了解一个国家或一个大学的好方法。但我并没有能力做十分thorough的分析,只能记述一些我身边的人和事,供诸君参考一下。

我所在的课题组规模比较小,只有7个研究生,指导我实验的是个台湾人,其他都是美国人。可能大家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练英语的机会,我只能说,你行你上吧。研究生的工作都很忙,每天不是在做实验就是在看文献,或者做数据分析,我也不忍心打搅他们。而那个台湾同学也不和我说中文,所以我说的话比在中国的时候少多了。我一般都和坐在一起的本科生闲聊,然而第二个月大家都去度假了。不过一个假期下来,我的英语确实也长进了一些——连续两个月用英语点菜确实能让人speaking natura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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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里的美国人对我都很友好,美国小伙伴每天都热情地和我打招呼,我问各种问题也能给我解答。比如问他们六氘代苯放在哪里,问他们咖啡机怎么用,让他们指给我看垃圾桶应该放在那里才能被拿去回收。有一次我问James借核磁管,他直接拿给我,让我科研结束了再还给他。甚至还有一次,我在group kitchen喝着咖啡,Eric说他要解晶体,问我想不想学。虽然被一串又一串代码命令搞得晕头转向,但我还是很感动有人offer me a lesson。

细心观察,生活中其实充满了正能量。这次我感触很深的一点,就是在美国的中国人真的很抱团。我飞机刚在底特律落地,就有素不相识的中国学生来免费接我到安娜堡,在飞机上认识的华裔叔叔也给我留了联系方式,让我随时可以到他家做客。至于我在美国的室友更是很赞,我到的第一天就陪我出去熟悉校园、办手机卡。在周末主动提出带我去射击、开卡丁车、看电影。而且多亏了这些朋友,否则我可能要等到第二个月才能摸清校车的运行规律。我觉得,在美国,“中国人”更像是一个亲切的标签,带着标签的两人愿意在初次见面时对彼此敞开怀抱,互相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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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我自己发现的现象,就是在美国没有所谓的“尊卑”。在北大,在称呼比我们年级高的人时,总要在前面加上师兄师姐之类的敬称,而在美国则可以直呼其名。就我个人而言,“师兄”二字一出口,我接下来的语言行为就要拘谨很多,不太能开玩笑,师兄则更不可能跟我开玩笑。而不同年级的人之间互相开玩笑在美国却是很寻常的事情。英语中没有所谓的“您”,也没有鞠躬等礼节,打招呼时招手即可。我的“老板”叫Nathaniel Szymczak,他让我直接叫他Nate就好了,相当于直接叫“老板”的小名。如果是在中国,则清一色是“X老师”、“X教授”,一定不能失了礼节。不过我也无意比较孰优孰劣,国情不同传统不同,语言习惯自然不同,相同才怪。

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我不是作家,没法把生活一层一层剥开挖掘核心。在安娜堡的两个月,是我在异国生活的第一段经历。不长不短,刚好够我从自己的角度,比较客观地观察和比较美国和中国,以及美国人和中国人不同的行为性格。在此期间,我经历了粗鲁也没有错过热情,在享受先进的同时也能感受到不便。没有痛苦的经历不是真的经历,但每一段经历回忆起来,一定都会感觉甜甜的。不知以后我会不会和安静的安娜堡还有缘分,但可能在若干年以后,在陌生的地方,我还会在梦中惊醒,回忆起多年前贴在窗上的小鹿的眼睛,以及夜色里鹿迎着月亮奔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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