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6-04-18
  • 深度报道
  • 北京大学国际合作部

触摸一个更为真实的中国

——记斯坦福北大分校项目植树调研活动

斯坦福的同学们来到北京之后,在第一周就游览了颐和园、南锣鼓巷、798艺术区等极具“中国味道”的热门景点。他们在这些地方惊讶并醉心于集传统与现代、皇室与民间、自然与人文、肃穆与灵动为一身的立体中国,并且对未来九周的学习和生活充满了期待。不过,他们当中的一些已经开始关注著名景点之外的事情了。在闲逛南锣鼓巷一家装潢精致的特色茶馆时,我的语伴Scott和我说,他想要深入了解中国的茶文化,但他并不想在这样一家经过商业包装的、面向外地游客的茶馆喝茶,而是想到中国人们普遍爱去的茶馆,想买中国人平时都买的茶,一句话,他想要去“THE”teahouse。越南裔姑娘Tran则雄心勃勃地列出了一项游览计划,她要用业余时间把北京那些并不甚“出名”的博物馆细细体会一番。斯坦福同学们的这种“躁动”恰恰反映出了许多在中国的外国人对于深入了解这个国家的渴望:他们不仅仅是来看那些象征化的景点或是人尽皆知的地标,他们更想要融入这个国家之中,去和14亿普通的中国人一样体验在这片土地上的生活的欣喜与烦恼,他们不仅仅是来实地“验证”那个在谷歌、维基、脸书上的虚拟中国,而是想要触摸一个更为真实的它。

在异国,种下一棵树

4月8日的植树和调研活动无疑是接触真实中国的一个好机会。在这个艳阳高照的周五,八名斯坦福同学在北大留学生办公室和斯坦福中心四位老师们的带领下,踏上了凤凰岭青山植树的行程。Tran对我说,她今天早上特意查了PM2.5的数值,看到“7”的时候,她开心地打开了窗户深呼吸了两口,现在来到这么美的郊区,她更要好好地享受。我开玩笑地说,她现在和我们一样,每天起床后必做的事情就是看看天空、查查手机,这才叫“同呼吸”。

斯坦福的同学们两两一组,拿锹,挖洞,栽种,培土,浇水……这一切都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土地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容易挖掘,间或一铲下去就会碰到坚硬的石块。这时,大家就会齐心协力,先将石块周围的土铲除,再将铁锹用作杠杆,把石块撬出来。Scott反手拿锹的动作显得既有冲劲又灵活,一旁的中国老师评价说:这一定是在“童子军”中训练出的效果。想想Scott和Lawrance两个只会最简单中文的大二学生在来中国的第三天就自己买了自行车、办了健身卡、并且和旅行社联系要去西藏旅游的事情,还有听说Michael最近开发出了一款供纽约所有中学使用的线上辅导App,我这个在北大“宅”了将近五年的“乖学生”顿时觉得有些惭愧。正如我们buddy团的小组长宇鑫师姐所说,他们身上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比我们自己强太多,看来以后我们还是要“敢闯敢做”。

当然,没有由我们11个活泼优秀靠谱爱玩的buddy组成的小团队,斯坦福同学们融入北大和中国的速度也不会那么快,他们也不会那么早地切身接触这个发展中大国的张力和无奈。当Tran和我第一次聊起北京雾霾的时候,她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强大的政府不能将雾霾迅速地治理好。我又该如何向她去解释这一切呢?且不说我的口语表达能力达不到母语的水准,就算是我讲出了其中的道理和深意,来自异国的她又能否真正理解其中的利益纠葛和那些无形却有力的潜规则?或者,我自己也不真正明白其中的症结,抑或Tran早已洞悉,只是没有与我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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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我们这一小片略显“荒芜”的土地上多了一些立体的效果。那是老师和同学们一同种植下的梅树和桃树。这些树并不高大,甚至于我看来还有些干枯,我担心的问一旁负责管理植树的师傅:“他们能成活吗?”师傅自信的说:“别看现在不壮实,将来成活率在80%以上呢!”我朝山下北京城的位置望去,虽难以目及,但视野仍足够开阔。我不知道我们今天种下的这些树能为深受雾霾困扰的北京、华北贡献多少的“净化值”,也不知道这一点点的“净化值”会怎样被工业和汽车扩张所“碾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种下这些树,它们就会茁壮成长,不论城市化的进程怎样迅疾,也不论山下那个2500万人的大城市里面有怎样的暗流涌动和怎样的喧嚣浮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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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异国他乡,像普通的中国人一样,种下一棵树,其噱头或许不及国际政治场上的象征行为,但那又有何相干?就像我Tran调侃的那样,斯坦福的同学们来到北京,就是与我们在同一片穹顶之下“同呼吸共命运”,在时常干燥灰暗的华北春天里,他们不可能随身带着加州的海滩艳阳,只能和我们一样种下树和希冀,体会着讨论空气的悲喜。而远隔重洋的两个国家和海岸,在某种意义上最终也不可能摆脱“同呼吸共命运”的宿命,在这个美好的春日,在异国他乡,与其进行严肃而沉重的探讨,不如种下一棵树。不论这棵树是种在哪个国家的领土之上,它都是种在这个星球的土地之上,种在每个地球人的记忆里。

“比美国的小学还要cool!”

离开凤凰岭,我们藉房山区长阳镇党委宣传部的对接,来到了北京小学长阳分校。这里的老师们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在他们的带领下,斯坦福的同学们切身感受到了中国小学的环境和氛围。

这所小学坐落在干净宽阔的街道旁,整个校园整洁漂亮、精巧儒雅。适逢周五下午,是北京小学的社团活动时间,在有着童话般色彩的楼道中行走,可以感受到整个校园蓬勃的活力。推开左边这扇门,我们进入到了背诵班,这里的老师正打着快板教孩子们念绕口令。Jonathan接过老师友好地递来的快板,也随着他有模有样的打起了节拍。推开右边这扇门,我们进入到了古琴班,这里的孩子们正在一齐弹奏《沧海一声笑》,委婉质朴的古琴音色将这首曲目也演绎地宽厚深沉,这旋律从孩子的指尖下认真地弹出,大家都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地聆听。向前走,我们路过了教师研讨区,这个区域像一个小小咖啡馆似的,摆放着圆桌和藤椅,还有两台供老师健身用的跑步机——这是我在学校办公区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景象。又向前走,我们又进入到了美术班,这个班的孩子们正做着小小工艺品,那些干花香草,在孩子们稚嫩的手中奇迹般地成为了别致的小许愿瓶,大家都不停地称赞。我拿起旁边一本美术课本,逗Lizette:“你能看懂上面的字吗?”她说基本上看不懂,并且问我这是几年级的书,我笑着告诉她这是小学一年级的课本,她一脸惊异地说:“我的中文学的还很不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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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zette继续问我:“这比美国的小学要酷多了,你的小学也是这样吗?”我笑着告诉她,这所小学的硬件设计和教学理念,即使是在现在的北京,在公立小学中都算是非常前卫和新颖的;我自己并非来自首都,在十几年前所上的那所小学(当时上课的教学楼在五六年前就已拆除)和这所怎么可能相提并论?来自德克萨斯州的她回应道,那里的小学在学生10岁之前,所有的课都是由同一个老师教的,她真的没有想到中国的小学能够做的如此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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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Scott陷入了沉思,便问他在想什么。他说:“他们(孩子们)念绕口令、弹琴都是集体来做的,而我从小就是被个人主义的教育浇灌大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他的这个评论也让我想了许多。我回顾自己对于小学时的已经非常模糊的记忆,似乎那个时候集体主义经常性地渗入我的教育中。我们读课文往往是“齐读”,最为“盛大”的体育竞赛是接力或拔河,每周要评选的是班级“流动红旗”……我相信这是我的同龄人都很熟悉的场景,这样的场景可能在今天的小学中学里继续延续。不过,我在这里并没有要评价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孰优孰劣的意思(我甚至认为从幼年就开始的集体主义教育是十几亿中国人得以在和平时期整合成为一个现代民族国家的原初内在的力量),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有如阅读卢梭《爱弥儿》那般有趣,在孩子身上可以看到未来的影子,可以看到不同国家和群体的人是多么的不同(例如同样是来自美国的墨西哥裔Lizette就更加认同东方的集体和家庭价值)。斯坦福的同学们说这比美国的小学都要cool,我想于我们而言,最cool的是通过跨文化交流,看到不同伦理和政治生活的样态及人性所展现的各种可能。

这是中国的现代化

离开了活泼欢乐的北京小学,我们驱车前往长阳镇的军留庄,这里被称作“新型城镇化示范社区”,在这里,斯坦福的同学们将真切地了解到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和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算是一次“接地气”的活动。

也就是在几年前,这里还是一片田地,但现在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却是漂亮的新式小区。几幢高耸的公寓楼房环绕在中心花园的周围,花园里是一些散步唠嗑的大人和玩耍的小孩,他们是几年前仍然在同一片土地上耕作和收割的农民。

这里的党组书记向我们介绍说,这个小区里面居住的是以前一个村子的村民,他们是回迁至这里的。他们的土地被征收,但是他们得到了不少的补偿以及自愿工作的机会,这个小区的物业公司雇佣的就是以前村子里的农民,现在社区的居民。他们得到的并不仅是一次性的补偿,还有持有新设立公司一定股份的权利,这将为他们提供相对持续和稳定的收入。

我们和坐在花园里的两位老奶奶聊了起来,老师鼓励斯坦福的学生与她们练习中文,在大家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张口之时,奶奶们热情地和大家打了招呼,并且询问华裔的Brandon和Annie:“还能够讲中文吗?”二人略显害羞地回答道:“一点点。”其中,有一位80多岁的老奶奶,看上去身体仍十分硬朗,斯坦福同学们对她的人生经历非常感兴趣,便向她询问。她说,自己从1952年的时候就开始做农活,一直做到“干不动了”为止,而自己大半辈子就是住在平房中,面向无垠的稻田(长阳镇曾是北京著名的水稻种植区)。也就是在几年前,她的生活环境突然永远地改变:稻田消失了,平房和院落消失了,丰收后脱壳一直到正月的情景也消失了,她庞大家族里成员的身份也永远地改变。这位一辈子的农民在叙述这些的时候,眼神中带有一丝对土地的留恋,但是这一丝的留恋却明显被对“新生活”的满意所盖过(老人家自己住着一间90㎡的房子,还有另外一些房产)。无疑,在首都北京,在城镇化的示范地,这里的人们是幸运的,他们在城镇和市场的扩张中顺利地转型为其中的一份子,积极参与到其运转中来。那份对土地的眷顾和归属,虽是这个进程中令感伤者叹惋的底色,却必须让位于现代的高歌。而那些在绿意盎然的花园里奔跑的孩子,也许出生在碧波起伏的稻浪里,但他们更不会记得脚下这片土地的变化,不会记得那个乡土中国本来的样子。

是的,斯坦福的同学们正在亲历中国历史,正在见证一场洪大乃至伟大的巨变。他们可以在YouTube上轻易看到这个国家最繁荣现代的一面,也可以轻易看到这个国家最窘迫落后的一面,但国贸和外滩不是全部中国,中西部贫困地区也不是全部中国,它是动态和复杂的概念,是面前这位80多岁老人用一生去见证的道路,是那老眼中所杂糅的感情和目光。

也许在他们眼中,这个遥远的国家不再神秘,也许在他们心中,还难以真正理解这里的故事,但这些都不能是使这一日行程为无意义的理由,都不能是我们停下深度跨文化交流步伐的理由。那个真实的中国,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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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郭小瑜,北京大学法学院2015级法律硕士研究生,担任第24期斯坦福北大分校项目语言辅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