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5-12-17
  • 深度报道
  • 北大国际合作部记者团

◇非洲专题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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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听说你刚刚完成你在拉各斯的又一次田野调查。这种手段可能对社会学科比较常见,但是对于文学研究来说还比较陌生。这是一种什么性质的手段?如何用这种手段来连接文本与社会之间的关系?

A:田野调查是我在博士期间进行研究的手段之一。我在伦敦大学亚非学院(SOAS)读的是非洲研究系,实际上主张我们用综合的研究手段和视野来看待问题。这实际上是用什么视角来关注研究对象的问题。我在研究生阶段开始接触非洲文学,在北大亚非系接受的是语言、文学的传统训练,主要的研究方法就是文学正典的阅读与批评。后来到了SOAS读博士,开始研究尼日利亚的当代剧团,这些剧团的作品与原先的经典戏剧无论在生产方式还是在表演方式上都有很大的不同,而通过田野调查,我能够对论文中研究的文化现象所处的语境有更多切近和深远的了解和体验。

Q:怎么会想到去研究非洲的戏剧?为什么不选择经典戏剧来研究呢?

A:非洲有着深厚的戏剧传统,这使得非洲的戏剧具有很强的代表性。研究非洲,戏剧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虽然大家对非洲文学比较陌生,可能不太了解,但实际上非洲文学也早已建立起了她的正典和经典文本体系。包括索因卡,非洲已经有四个人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但是我个人相对于经典文本的解读来说,对正在发生的、未定论的事物更感兴趣。而且非洲当代剧团的话剧很能反映出非洲艺术的一些特点,具有独特魅力,所以我选择了当下的非洲。

Q:为什么选择当代剧团作为你的研究对象?

A:这与我在研究生期间的导师费米教授所写的一篇文章有关。他写了一篇文章《非洲的戏剧死了吗?》,专门来探讨尼日利亚当代剧团戏剧文化日渐消亡的问题。当代剧团代表了非洲戏剧不同于经典作家的另一条重要的脉络。60年代以来,尼日利亚的剧团就一直非常兴盛,在全盛时期,在全国曾经达到过一百家的规模。但是在90年代尼日利亚“Nollywood现象”兴起、尼日利亚经济衰退、货币贬值等一系列情况出现之后,非洲的小剧团迅速凋敝,一百多家流动剧团迅速消失,或转而投入成本低廉、收益更快的电影和视频制作产业。费米教授针对这一情况发出了“非洲的戏剧死了吗?”这样的感慨。我看到之后觉得很有意思,我想看看非洲的戏剧现状到底如何,一个充满活力的戏剧传统,真的就这样消失了吗?…在经过几轮田野调查之后,我认为这种传统正在城市地区逐渐的复兴。

Q:所以当代剧团也是你田野调查的主要对象。能与我们分享一下这几次田野调查的经历么?

A:我的三次田野调查第一次在尼日利亚拉各斯和伊巴丹,第二次在南非的开普敦和约翰内斯堡,第三次主要集中在拉各斯。最开始,我只是打算收集一些关于拉各斯戏剧、表演这些文化活动的材料,后来几名教授向我推荐了一个剧团,几次跟下来我发现这个剧团很有意思,后来也决定把它作为我的博士论文题目。我的几次在拉各斯的田野调查也都与这个剧团有关。我的第一次主要是摸索、了解尼日利亚的当代剧团情况,并把这个剧团定作了我的研究对象。而第三次,也就是上一次去拉各斯,是为了进一步地收集材料,细致地跟踪他们的排练,与他们谈话、交流,积累更多的素材。

Q:那在南非的田野经历呢?

A:南非和西非是非洲戏剧的两大传统,尼日利亚是西非戏剧的代表,因为希望拓展视野、完善自己的知识结构,也想对南非的戏剧有所了解。这个田野大概分成两个阶段,第一段在开普敦,第二段在约翰内斯堡。开普敦剧院很多,我的主要任务就是了解当地的戏剧表演文化。我先搜集了所有剧院的材料,接下来做的就是去不同剧院看戏。第二阶段去了约翰内斯堡,与戏剧界的人进行交流。其实除了这些计划外的日程,田野中还有很多意外的收获,这些意外也是田野调查最迷人的地方。我在开普敦与其中一家享誉世界的剧团建立了联系,目前正在与国家话剧院探讨能否邀请他们来中国参加戏剧节等事宜。

在田野时还能遇到意想不到的人。其实在南非的中国人是很少看戏的,尤其是晚上,出门的话一般不去剧院。所以一次我去看戏,有一个人看我是亚洲面孔就来找我聊天,聊着聊着我才知道他是本土的年轻戏剧家,并在金山大学接受专业的戏剧训练,还给学生开设写作课程。他之后带给了我很多的帮助。后来我们也一直合作。包括我们现在就正在做一个有关于有关南非华人的戏剧。我们争取把它在不远的将来放上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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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听你这样说,感觉非洲的戏剧现实性是很强的,各种社会问题都会进入戏剧文本。

A:确实是这样的,非洲戏剧的一个重要传统就是与现实联系的紧密程度和强烈的社会批判传统,无论是经典作品还是当代剧团。像我之前提到的费米教授,他还是尼日利亚第二代重要的剧作家,他的作品中就经常触及到尼日利亚的腐败问题、军政府问题等等。当代剧团继承并重新发展这一传统。

Q:当代剧团的戏剧实践与传统戏剧相比,有哪些特点呢?

A:经典作品还是以剧本创作为主的,有很强的文学性。另一个特点就是戏剧中包含了大量的传统元素,比如约鲁巴人(Yoruba)的宗教信仰体系等。因此,对这些解读必须要以深厚的宗教信仰体系作为基础。一些当代剧团没有戏剧文本,直接排戏。演出地点也很多样,什么样的场所都可以演。有商业场所,高级派对上的演出,也有直接在社区里广场上表演的剧。这些剧团很重视与观众的互动,强调观众的参与意识。当代剧团的另一个特点是即时性和灵活性,总是能够迅速回应社会变化和重大的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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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这种参与的表现有哪些呢?

A:剧团的演出是很聪明的,他们的讽刺不是直接的挖苦。他们会灵活运用手中的道具和各种标志性姿势提醒观众。最近看的一个戏中,那个演员其实服装上挺普通的,但是带了一个标志性的黑色礼帽,结果观众看到后大笑,因为大家都知道这说的就是时任总统。他们除了讽刺之外还有呼吁。比如我最近看到的一个剧,背景就放在最近一次轰轰烈烈的全国总统大选之前,这也是他们针对大选特别排练的作品。他就讲现在的年轻人应该去投票。“坏的领导者是不参与投票的好人们‘造就’的。” 他们就是在回应年轻人因为政治黑暗所以拒绝参与政治导致政治愈加败坏的现象。这种呼吁力也是非常强的。

Q:之前听你说当代的这些剧团经历了一个由盛而衰,目前正在恢复的状态,这些剧团现在是什么样的?

A:剧团有大有小,大多数都是小剧团,大多数是喜欢戏剧、喜欢表演的一群年轻人组成的。比如我关注的这个剧团,就是在戏剧“死亡”的背景下,为数不多的一直在演戏的剧团。都是年轻人在做。全世界做先锋话剧的很多也都是年轻人,不过搞先锋话剧的人往往是以探索戏剧艺术自身的价值为目的,而且往往经历了专业的戏剧表演训练和戏剧专业学习。小剧团们往往是没有考上大学的这群年轻人,同时他们更坚持地要让戏剧接触到更多更广的观众,要维持这种社会批判得传统。剧团的排练、演出场地很多都不是固定的,有的即使固定,也十分简陋。他们为了维持生计,偶尔参与公司、私人聚会的商演。尼日利亚的贫富差距非常大,上层社会的“派对情结”和戏剧观赏情结又很强,这也是各个剧团谋生的方式之一。从这一点我们也可以看出,剧团在运营,制作排演等方面,都具有很强的灵活性

Q:这样感觉当代的剧团们好像并不十分专业。

A:这也是最有趣的地方之一。用戏剧艺术的眼光来衡量的话,他们更像是个“草台班子”。他们会用简陋的DV拍摄一些简单的视频,再或者利用PPT,把这些元素加入他们的戏剧中,就叫它“多媒体创作”。但是他们会认为自己是专业的。演员大多数是兼职,要么是兼几个剧团,或者是上午排练,下午会有自己的“谋生手段”。比如上午排练,下午会当裁缝。但是他们从来不说自己是专业的裁缝,但会说自己是专业的演员。“专业”这个东西是意味着标准的,我们衡量的标准是“戏剧艺术”,但是很多事情是要打破这个尺度来看的,我们也应该多关注本土的视角,用非洲本土的眼光来衡量他们自己的作品。

Q:这些剧团的社会影响力怎么样?

A:其实有时候我们总在探讨剧团演戏对观众的作用,我倒觉得演戏对演员自身的作用更大。所有人都说政府是非常腐败的,这已经是一个不言自明的东西,演员的表演是一种“确认”。我在剧团中的一个朋友,他在剧团演出了七年。最开始她的政治意愿是十分模糊的,到后来有一天她跟我说:“她要当一个政治活动家。”她建了自己的剧团,而且完全不卖票盈利,是完全公共空间的演出,这就是一个自我确认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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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其实我们聊了这么多,聊了关于非洲文学、非洲戏剧的诸多话题,我们都涉及到一个前提性的东西,就是我们作为一个中国的外在主体,如何介入、以何种方式介入非洲的问题。你是如何考虑这个问题的?

A:这个问题是一个挺根本的问题,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我常常反思我自己来到英国,来到伦敦大学亚非学院(SOAS)的目的。我是一个中国人、亚洲人,为什么会想到研究非洲?我通常这样回答别人:我有学习另一个地方的文化的自由。就像之前有关法国汉学家白乐桑的那个笑话一样:白乐桑有一次被问到为什么要学汉语,他微笑着回答:“我学汉语的原因就是为了很多年之后你们问我问这个问题。”当然,这里带着意气的成分和开玩笑的色彩。不过学习的自由是更重要的事情。

Q:蒋晖老师曾经有过类似的表述,由于中国与非洲历史状况的相似,所以用中国人的视角来观照非洲,恐怕我们的解读会更贴近。

A:我其实挺认同这个观点的。伦敦大学亚非学院(SOAS)就是老牌的非洲研究重镇,有着深厚的欧美研究传统,这种研究模式是建立在欧美文化的背景之下的。非洲长期的“自我缺席”使得欧美表述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权威表述。当我们在谈论非洲的时候,恐怕首先想到的就是大草原,是角马,是鳄鱼,是饥饿濒死的孩童。我们难以想象非洲的大厦林立,大城市里交通拥挤。只有多元视角去关注非洲,多种意识形态观照非洲,在博弈中,非洲面貌才可能有一个更加多元的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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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触及到了一个“非洲误区”的问题。这似乎是“常识”中出现的问题。

A:你说得对。我们很少关注非洲的现代化进程,拉各斯是一个急剧增长中的非洲大都市,这种爆炸性增长也吸引了世界各地的学者来研究。我们的常识中充满了刻板印象和盖棺定论。但置身非洲的日常生活,往往能丰富我们过于单一的视角。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就是非洲许多城市中都有的小巴。当地人一般乘坐的黄色小巴士一般就是德国的二手大众或奔驰车改装粉刷而成。一点不夸张的说,这些车不但破旧拥挤到车的后半段马上要脱落,而且行驶起来连车门都不关。甚至还常常能看到公路上卖零食或碟片的小贩站在车尾的保险杠上“搭便车”。这种现象带来的应该是一种驳杂的、而不应该是一种单一的感受。当我们谈论“理解”的时候,要先想到:进入非洲语境,才能有更深的理解。

Q:远方的人们,都与我们有关。你进入非洲的态度非常值得赞许。

A:进入非洲是一种偶然,但偶然之后便似乎有了一种更深的情感。不管是与剧团打交道,还是与当地朋友交往,我对他们都充满了敬意。经常觉得自己很幸运,就好像对这篇大陆的一知半解,为我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我有一个朋友叫James,他已经很大年纪,在我的学校读文学硕士。当时因为好奇他总坐在同一个角落里记笔记,就和他攀谈起来,后来发现他早在十年前就开始自己扛着机器在尼日利亚拍一个不知名剧团,当时也没有什么资金支持;到现在,他还做着类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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